文学创作

麦黄时节

      昨晚一梦,金灿灿的麦穗,忙着收割的村邻亲友,满地的绿草黄花,像是在农村又像在城里,像是童年又像现在,城乡混为一体,年龄也被打乱,就像这个世界,花花绿绿,又蓝白相间。

      看表,凌晨四点半,悄悄下床出门。大街上一片寂静,只有几辆出租车停在十字路口,街灯轻轻的泛着白光,望眼远方,视线有点模糊,网吧门口的光亮有点眨眼,几家面食摊贩还在孤独的守候,纸宵塑料袋满地都是,网吧也能红火几家摊贩,养活几口人,为国家做贡献,世界真的是进化了。不远处,着浅红色服装的清洁工已经挥舞扫帚,手推车垒得像小山,每天三十三元三角三分三厘的工资,半夜就得起床辛苦,要不是妻子替人顶班两天领了六十六元六角六分六厘工资,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清洁工的工资会是这样。

      我想去塬上看看麦子,已经十几年了没有看见过麦子快成熟时的金黄景象。那翻滚的麦浪曾经是我儿时最爽意的记忆,也曾经伴随了我大半生。如今蜗居百十个平米的狭窄空间,没有了金黄没有了宽敞更没有了万家欢笑的热烈亲情,整天就是水泥墙水泥地水泥世界,连绿色也生长在水泥空间,人在水泥世界里生活得如水泥制品般生疏痴呆没有生气和真情。

      塬上已经被现代化的农家乐所占据,各种招牌五颜六色的眨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你的口袋像要看穿。七形八状的雕塑造型奇异,在努力的展示着她妩媚的姿色,像在期盼一种希望。一座大牌坊雄伟而立,让我突然想起西北部结实魁梧的麦客,童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塞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和广阔的农村原野,与金黄翻滚的麦浪融为一体。他们的身体雄壮如牛,却要长期遭遇饥饿的折磨,不得不离开父母妻儿出家赶场,从东向西一步步的背着日头磨蹭回家。如今只有这宏伟的牌坊提醒我们这里曾经拥有他们,代替他们的不仅仅是现代化机械,还有他们已经从根本上改变的生产生活环境,他们留给我们太多的意识思索和精神思考。

      失望于这原野的变迁,更不肖于这人工雕琢的空间,没有看到翻滚的麦浪,失落袭满整个身心,满眼的碧绿让人双眼模糊。没有了往日金黄沸腾的盛夏,这原野吹来的晨风也没了早晨的凉爽。

      回到街上已是六点刚过,街面上如明镜般光亮干净,网吧前的摊贩已没了踪迹,只有几道油迹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两个非常矮小的男人艰难的步行在宽敞的街面上,撒满尘土的老夹袄预示他们来自很远的山区,而且步行了一夜或半夜。各自手里提着的一箱牛奶和一箱核桃奶粉,说明他们要去看望患病的亲人,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大医院。我超过他们时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想看清楚他们的面孔,他们惊恐的停顿了一下,又猥琐小心的挪动双脚,脸上的惊恐没有减去半分。我故意伸长脖子朝他们身后的远处张望,做出想要等后面人赶上来的样子,然后装模作样的回过头去继续赶路。我看到他们的脸上都是胡子拉碴的,有五十岁和七十多岁的样子,更老者的皱纹绝对被耕牛犁过的犁沟清晰。我想起了父亲,一辈子身背黄土手握镰把,麦黄季节就是他最兴奋最有劲的时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半夜里都不得休息,困了披一件黑夹袄睡在堆积如山的麦捆上,面朝星星打着长长的鼾声,翻身下地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刚洗漱完毕,族兄弟小刚两口来看我,他们是早起到市场进货回来路过我门前。他的父亲与我同岁,儿时一起玩耍上学参加劳动,现在还在老家守着几亩田地,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位留守老人之一。小刚说他们再过几天回老家帮父母收割麦子,问我可有什么捎办的事,我眼睛有些湿润,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回家割麦子了,手生不说,属于自己的土地也不一定认识我这老地主,走惯了这水泥街道,踏上自己曾经的故土,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我轻轻的说了声: 代我问候你的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