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暖冬,阳光慷慨地流泻下来,日子在温和的氛围中被一点点地融化。猛不丁,腊月已蹿到了眼皮子底下,年的绚丽和温馨不知何时已写满了村里老少爷们的脸庞。吃罢腊八粥,刚打了声饱嗝,乡村街市的宁静已被沸腾的喧闹声胀破。昔日宽阔空旷的街衢已被熙熙攘攘的人影撑到了极限。摊连着摊,铺挨着铺,前肩叠着后背,就连那高亢的吆喝声也似乎被串成了糖葫芦串儿,在人们的耳朵里一嘟噜一嘟噜地回响,那无拘无束的老腔真还有一种粗狂憨厚的西府韵味。腊月到了,年味就像农舍边的炊烟,在村里村外、大街小巷浓浓地袅袅地弥漫开来。
“走!卖春联去。”我驾着三轮摩托车,拉着几箱从西安批发市场上淘来的印刷品春联,与女儿一起兴冲冲地挤进了喧腾的街市。草碧镇虽不算大,但因为西与陇县毗邻,南邻水沟镇,北边辖上店,东连寇家河,宝平公路穿境而过,宝汉高速公路的出口又与街市相接,客流量大,逢年过节,人潮如涌,把个弹丸之地塞得水泄不通。
我在文化用品交易市场上好不容易找了一处空地,栽上两根竹竿,系上尼龙绳子,又在两根竹竿间挂上挡风的布帘子。然后踩着凳子将一副副鲜红精美的印刷品春联按照长短大小不同规格有次序地悬挂起来,然后架起钢丝床,在地上铺开彩条布,将箱子里的春联整齐地码起来,将门神、财神、灶神、土神等民俗画,以及福字帖、金童玉女帖、窗花帖、多彩门须溜小心翼翼地摆放好。
正在忙着,有几位顾客前来选购春联,我领着他们一一观看了悬挂的样品,又帮他们认真挑选了称心的春联词。一位有点驼背的老者背着半袋子年货蹒跚着过来,他说,自己不认字,让我逐个念给他听。我接过老者的年货搁在摊位旁,递给老者一只方凳,让他坐稳当了,然后认真地给老人家读起春联来。老者眯缝着双眼,边听边点点头。我看着老者饱经沧桑的身躯,心想老人家来点钱不容易,就帮他选了几副1.3 米的小春联,并毕恭毕敬地送到他面前。老人家摇了摇头,指着那副4 米鱼头金字浮雕工艺春联说:“就要那副春联了。”我问要几副,老人用右手指示意要六副。怎么买那么多大春联,一般人大门的门楼上贴大春联,院子里的屋门上贴小春联。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乐呵呵地告诉我,今年托国家的福,给他们村实施了异地搬迁,将他们从偏僻的大山旮旯里搬到了镇上,并盖起了瓷砖砌面的二层小洋楼,新屋宽敞明亮,大门的门楼上琉璃瓦飞檐翘角,气派扎咧。他要给大门的门楼上和院子里的房间都贴上醒目的金子大红春联,扬一下咱庄户人的喜气。听老人这么说,我也来了兴致,又认真地重新挑选了一番,建议他院子内的屋门上贴3 米春联,大门门楼上贴4米春联。在确定大门门楼的春联时,颇费一番周折,我帮他选的招财纳福之类的春联老人都不满意,最后当我不经意间读到一副春联时,老人欣喜地说:“就这副了!”我再细细地读了一遍:
喜看大地莺歌燕舞,笑迎农家马壮牛欢。横批:民富国强。
老人的真诚感动了我,我赠送给他两套金字浮雕工艺福字,让身旁的女儿替他包好。老人付过钱后,背着年货渐行渐远。
这时,摊位旁的顾客又多起来,将前方的通道都堵塞了。我帮顾客选春联,女儿装货收款,两人忙得应接不暇。一些人等不及了,自己在摊子上挑选好春联,却付不上款,不断催促我们:“快一点嘛!”。无奈,我急忙打电话把妻子和儿子也招呼过来帮忙。
今年的腊月赛过春天,阳光暖融融的,风儿轻柔柔的,一些爱美的年青女性早已换上了靓丽的春装。暖暖的腊月将辛苦了一载的农人都拽下了炕头,于是赶年集的人似乎比往年多出好几倍,我们的春联也卖得风生水起。看看周围卖春联的摊位,更是一派红火景象。卖春联的人脸上洋溢着红润的喜气,买春联的也是一副乐淘淘的模样。吟诵春联声、说笑声、嘘寒问暖声、行人的谦让声、小贩的吆喝声、燃放的爆竹声、过往车辆的汽笛声,以及卖碟片的音箱里流泻出来的美妙歌曲声,在街市里碰撞回荡,经久不息。
我趁着闲暇,忙中偷闲地打量了一眼春联市场,呀!一条街全挂满了红艳艳的印刷品春联,手写春联已寥寥无几。地面上到处都铺满了年画、门神、财神、灶神、福字以及窗花。悬挂着的春联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闪烁的赤红火苗,像仙女飘逸的水袖,像奥地利维也纳迎风招展的万国旗。一副春联是两行吉祥喜庆的诗,一条长街的春联是一个诗的海洋,诗的宇宙。黑字金边醒目庄重,鎏金浮雕大字金贵大气,鱼头春联吉庆有余,植绒春联雍容华贵,牡丹花边堂皇富丽,而新兴的夜光春联更是彰显着新潮科技。
春联是春节的符号,是新年的标签。在乡下,如果那家不贴春联,就不意味着过年。一些有老人去世的农家,三年内不贴春联,以示对老人的哀悼和怀念。也有按耐不住的,用蓝纸黑墨写上哀悼老者的对联张贴起来,以示在哀痛中低调过年。平常人家,贴春联是一件大事。门框两边洁白的瓷砖墙面上贴上3 米、4 米甚至5 米长的巨幅鲜红春联,红的像火,白的如雪,红白分明,在加上鎏金大字和豪迈诗句的渲染,院子里顿时有了生机,有了捂也捂不住的喜庆富贵之气。有了春联,年的崭新符号就标注在大门门楼上和新屋的门框上。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就一路顺风,厨房里的肉香就飘满整个院子,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就淹没整个屋子。而全村人都贴上春联,吉祥和喜庆就写满整个村子,一个远古的村落就会浸泡在浓浓的年味中,醉成一幅美妙绝伦的经典民俗画。
“老郑,帮我娃他舅家选几副春联。”夹咀村的虎子围在我的春联摊边。我经过询问,才知道虎子娃他舅全家去广州打工已五年多了。五年来,他们都未回家过年。但每年都要打长途电话让姐夫给他家买春联和贴春联。听虎子说,娃他舅还挺讲究,大门、卧室、粮仓、车库、厨房,所有的春联要对号入座,不得张冠李戴,门神、灶神、土神、倒福字、多彩门须溜一样也不能少。今年他还特别准备了一款智能手机,等春联贴好后,燃放了鞭炮,将这有春联装扮的家拍几张照片,传给娃他舅,让他们在广州与远方的家同乐。
腊月三十俗称跑集,意即跑着赶集,人们跑着赶到集市,购回最后需要采购的年货,得迅即赶回家贴春联、上坟祭祖。这天也是春联的销售高峰,所有的春联摊位前被顾客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手里拿的,怀里揣的,眼里瞅的都是春联。一些摊位的春联已被人们抢购一空,那些精明的摊贩们便从临近的摊位上再倒腾一些过来,又重新开张。摊贩们都很大度,不吃独食。大家都明白三十是最后一个年集,机会稍纵即逝,大家能卖多少是多少。
日头蹦上南山尖了,集市也就渐渐的稀疏了,散了,我们收拾起摊位,也得急匆匆地赶回家去贴春联了。年集从此散了,但年味则被村子里新贴的鲜红春联给点燃了,喜庆与红火一天旺似一天,爆竹声、锣鼓声、欢笑声、歌舞声涛声四起。